她无疑是对当今中国马拉松影响最大的女性。
此话怎讲?
年在开始跟她练马拉松之前,彭建华只是天津全运会万米第19名,成绩比冠军多布杰慢两分多钟。
短短两年过后,他就在广州跑进2小时10分,坐进一人(董国建)之下、万人之上的现役第二把交椅,并牢牢据守三年多。
又过了三年,年底在厦门环东半马,他再以1:02:30打破尘封13年的全国纪录,正式加冕“中国半马一哥”!
“二师兄”何杰的情况也很相似。
年在师从她之前,他只是个很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南京锦标赛2小时15分,第25名。
时隔三个冬季,今年3月19日在无锡,他跑出震惊海内的2:07:30,一举打破保持了15年的全国纪录,跃居“中国全马一哥”。
假如只有一个弟子有如此成就,那没准只是师父运气好、碰巧捡到不世出的奇才。
但如果全国全、半马纪录都被同门师兄弟所垄断,那我们就不得不惊叹:他们的教练莫非拥有“点石成金”的神力?!
而且这位魔术师般的马拉松教练,竟是一个年近古稀、自称“退休奶奶”的女性。
她,就是肖丽。
何杰破纪录后,笔者对这位国家队兼江西省中长跑队教练进行独家专访。
师徒结缘
何杰之所以被肖丽招到门下,是因为在彭建华达东京奥运标之后,田协领导相当重视,决定让她在国家队单独成立一个组,为下届奥运会打基础,培养后备人才。
年秋天,正在河北坝上基地带队训练的她,开始给各省队打电话要人。
没想到一圈电话打下来,她竟然到处碰壁;“想招的几个都是有全运会任务、要争金夺银的。”
她也能理解:“人家本来是省队、有任务的。各省任务也重,你把人家招来陪练,到底是练他还是练彭建华?就不敢招了。我也不想给自己压力。”
她退求其次,只招几个既没任务、省里也无所谓的。
当时宁夏队也在坝上训练,她要的铁亮人家给不了,不过对方说:有一个孩子不想练了。如果不来你这,就要上大学了。
此人正是何杰。他在宁夏队还没转正,只是个集训队员。
“我心想:反正他不是省里的重点队员,招进来我没什么压力,就说:那就过来看看呗。”
对于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肖丽如此回忆:
“(年11月29日)南京赛前,何杰一下跳到我面前来,说:教练,这次比完赛我就不回去了。我东西都带够了,就直接跟你训练了!
我问:你谁啊?
他说:我是何杰!
这孩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虽然水平不咋的(南京赛前2小时18分多),个子也不高,黑不溜秋、毛毛糙糙的,但他想练,眼睛里流露出迫切的愿望,而且有点灵性。
我说:那行吧,比赛完就跟我去云南。就这样把他留下了。”
没想到后来又横生一些波折。
年3月徐州马拉松暨东京奥运选拔赛,在肖丽手下只练几个月的何杰拿了第八,大幅PB到2小时12分。
这时宁夏队又想把他要回去,打反正都是陪练,不如回去练,宁夏队也有两三个比他强的;毕竟他来自宁夏,而彭建华是江西队的。
肖丽因为任务重、压力大,没心思纠缠这些;既然你们要,那就回去呗!
她有点不耐烦地通知何杰:你们宁夏队还是看好你,你就回去吧;宁夏队也需要陪练。
后者却坚决拒绝:“教练,我就认定了你,就要跟你练!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就是卖房卖羊卖牛(当时他还没转正,没什么钱),我也要自费在你这儿练!”
一席话感动了肖丽,加上何杰后来可能也和宁夏队沟通过,那边的领导又改口了:支持他继续留下来跟肖丽练。
陪练的逆袭
进入师门不到两年半,何杰的成绩惊人地提高了8分钟。在肖丽看来,那是因为在陪练的过程中,他自己也相当努力。
刚开始他陪一半就跟不上,只好上车,但一缓过来了又下去跑。
慢慢地,他能陪到三分之二,最后居然能跟上了。
“一没留神,年全运会他拿了第四。我没太在乎,因为都没上领奖台。他回去以后打电话给我,才知道这是宁夏队的全运会(马拉松)历史最好名次。”
此后宁夏队调整班子,把他列为重点,并给了这对师徒很大的支持和保障。
至于何杰开始具备赶超彭建华的实力,肖丽是在今年冬训期间意识到的。
去年国家体育总局领导通过田协提出:鉴于中国马拉松遭遇瓶颈,希望从她的团队开始,在训练手段和运动量上都大胆创新,力争有所突破。
肖丽给自己定的目标是:破全国纪录、达奥运标(两者分别是2:08:15和2:08:10)。
为此她必须打破一些旧的框框套套,接受新的理念——例如日本人的高混氧大运动量训练法,把它贯彻落实在训练计划中。
整个冬训期间,她的团队目标明确,重点解决以前比赛中暴露出的问题。
其中之一是中国选手相对国外高手的后劲不足:彭建华在柏林前35公里跟得挺好,35公里后出现抽筋,奥运会则遭遇胃痉挛。
何杰尤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大运动量理念——冬训前他们周跑量公里,冬训常态化训练至公里,最多达到公里。
而彭建华苦于肠胃不太好,且新冠阳了以后反应较大,练得没有何杰系统,计划完成得不如何杰积极主动。
“冬训后期,他在恢复以后来执行计划,就有些吃力了。”
何杰也阳过,发两天烧后恢复了十天半月。但他一直有“我要练”的强烈愿望,自己很刻苦。
这次冬训都在云南呈贡,以前也去过肯尼亚。
何杰肯尼亚只去过一次——去年柏林马拉松赛前;因为签证问题去得晚,只待了20天。
门下双雄
在肖丽看来,两个爱徒都具备优秀运动员的特质,自己对他们都冀以厚望:
“这两个孩子身上都有血性,都是干事业的人。两人各有闪光点。
彭建华是愣头青,出去就跟、就拼。他对自己狠,冲刺能力强。只要他想要,他的狠劲是国内少有、屈指可数的。
何杰是无条件地相信教练,不折不扣地执行计划,就算今天练趴下,第二天照样积极主动地配合我的要求。(注:这一点让笔者不禁联想起一个人:基普乔格。)
他最大的特点是能吃,能吃就能恢复。他吃一顿,够彭建华吃一天。
彭建华相对更单纯、简单一些,凡事不太过脑。
何杰对训练更有心一点,更留心观察,通过每堂课慢慢积累,也汲取了彭建华的优点。”
对于被师弟超越的彭建华,肖丽仍然十分看好:
“我觉得这孩子在我手上太顺了,第一场比赛就拿了(年)亚洲越野锦标赛冠军;一直拿冠军,入选亚运会、世锦赛、奥运会。
随着知名度的提高,这孩子想法可能就有些多了,心累了。这五年我一直没机会给他彻底放松一下。
全运会他是带着感冒发烧参赛的。其实当时我已经跟协会和江西都说,为了保护运动员,这届要放弃了。
我不让他上,领导也同意了,他却非要上,说:教练,我要跑,我不管!
马拉松前一两天,他训练时不像原来一动就一身虚汗,跑十多公里下来,没那么多汗,他说感觉好多了。
我告诉他:你可以不跑;如果你要跑,我的要求不变,那就是争金夺银去!等你下来,我可以让你调整半年一年。结果他拿了第二名。
在终点我们相拥流泪。他说:教练,对不起。
我说:华仔,你尽力了。这块银牌在我心里沉甸甸的,赛过金牌!
希望通过这次挫折(首尔冲标未果),让他沉淀下来,彻底调整一下,未必不是好事。
他已经没有亚运会和世锦赛的任务了,心里也放松了。我让他跑一些小比赛,以赛代练,下一步争取去柏林冲击一下奥运标。
他不死心,我也不死心。他还小,我相信未来中国马拉松有他的一席之地。”
至于何杰,肖丽指出:
“何杰现在的心境不用我多说。毕竟达了奥运标、破了全国纪录,肯定是信心满满,反倒我要压着他。
这两年他们都有长足进步,都在长大、成熟,空间都很大。”
如果让她带女队……
除了这两大明星队员,肖丽团队也不乏潜力股,例如:
年出生的范佐政(下图蓝背心者),3月18日在四川眉山东坡半马65分49秒夺得全国锦标赛冠军;
年出生的马玉杰,3月26日在浙江绍兴上虞曹娥江半马暨全国锦标赛收获国内组第一。
笔者不由得心生感慨:何杰的成功逆袭显示,陪练其实是双向的。
从消极方面看,你只是在打下手、跑龙套。但如果换个角度,又何尝不是一流高手在陪你练呢?
战功彪炳的肖丽团队,人数其实一直不多,很长时间都达不到“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组队之初,她手下只有韩建华一个兵。第一批陪练也只招了三个:分别来自宁夏、广东和江西,外加一个康复师(详见彭建华教练肖丽专访:她如何带出中国马拉松年度一哥(下))。
去年11月厦马之前,这支团队突然膨胀到三十多人的空前规模。
原来是国家队从贵州、四川、辽宁等地招一大批人过来集训,由她执教;其中包括厦马冠军兼锡马季军丰配友。
肖丽澄清说,丰配友不能算自己带出来的:“在(贵州队)李长忠教练手上,他们就有很高的水平。厦门之前参加国家队集训是我带,赛后他们就回去了。”
那批人她只带了一个多月,“我觉得太伤神了,自己还是不得不服老。那时候训练计划要制定5个。如果统一按彭建华的计划练,肯定对他们不负责任”。
厦马比完,她就跟领队说:不行不行,我精力不够用。我还是以彭建华、何杰为主吧。
于是队伍又缩小了,目前运动员有十个左右,包括宁夏队给何杰保障的几个陪练。
训练计划她每周仍要做三个,因为“陪练在陪的过程中也要提高,关键课他们肯定是以陪为主。而何杰他们一般的课,就以陪练为主”。
无锡马拉松她的队员去了四个,其中真正国家队的只有何杰一个,其余都是陪练小孩。他们全都PB了。
肖丽的弟子先后打破全国半马和全马纪录,这让笔者浮想联翩:中国女子全、半马纪录同样尘封十多年,如果让她带女队呢?
“其实我真正的经验、辉煌都是在女队这儿,拿过亚运会冠军等等,不像带男孩那么费劲,但是现在手上没女孩。”她回答。
她觉得对中国女子来说,现在是个机遇。当初她带钟焕娣那帮女孩的时候,最好的营养品只是蜂王浆,她们都能跑那个成绩。
“以现在那么好的条件,中国女孩不差的。如果有好苗子,我也不信邪,”
不过,如果让她从零开始打造一支女队,“我精力不够用——退休奶奶了”。
她看好在名古屋跑出2:24的“中国现役一姐”张德顺:“她就在我眼皮底下训练,国伟(云南队教练张国伟)的计划挺适合她,她希望挺大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同样是退而不休,年7月出生的肖丽现年68岁,比云南老乡兼同行张国伟大四五岁。
她解释说,奋斗至今是因为“田径和长跑、马拉松,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唯一。因为热爱,干了一辈子”。
至于取得的成就,“我是碰上好领导吧。彭建华入选东京奥运会以后,国家队和江西省队给我的保障都是最好的”。
让笔者有些意外的是,为中国马拉松作出如此大贡献的肖丽,尚未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注:其实这一津贴金额并不太多:一次性2万元,免税)
眼看绝大多数同龄女性都已在家享受岁月静好和天伦之乐,她也曾几次想过:“七老八十了,不干了,不干了!但老是下不了决心。
干到现在是国家队和省队领导对我的认可、支持、保障,加上和孩子们的感情。这些支撑了我。”
近一两年内,她显然还退休不了。
“我怎么都得干到年巴黎奥运会,这是必须的。第二年又是全运会,怎么都得跟省里有个交待。
上届彭建华和我都留下了遗憾,没拿第一;何杰也没站上领奖台。
我希望除了能给中国男子马拉松带来大的突破,跑进世界舞台,主要还是希望能给省队一个好的交待——包括江西和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