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医专栏
作者：郭发良
我们不做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讨人厌的医生，我们要当态度谦和业务精湛的暖医。
点击下方关键词，回顾作者往期精彩文章
▼
她从那个世界来
听诊器的温度
暖医
医生的那点事儿
一孕两命
生二胎的妇人
喂，快来手术室！
羊水栓塞
切不切子宫？
秋叶
命本顽强
卡塔格内综合症
孔孟之于医学
阿敏活了（一）
暖医连载专栏｜阿敏活了（二）
暖医连载专栏｜孕妇啸天
快到端午节了，东莞的夏季，天气潮湿闷热，凝重的空气窒息住南方人们的呼吸。
主任从清凉的大洋彼岸的大岛上回来，洗净西方资本主义尘埃，刚在社会主义的席梦思软床上释放完体内的雄性荷尔蒙，电话铃声响起。
其实电话铃声并没有响起，电话被调了静音。自从主任把ICU主任这个差事交给张医生后，张医生就是张主任了，ICU的行政和业务由张主任负责，主任也懒得再去操心，巴不得清闲一下，享受生活的趣妙。
这天是周六，草草吃过午饭，怀拥胴体畅酣淋漓睡了1个小时后，睁开朦胧的老花眼，瞄了一眼手机的时间，下午三点半了，六个未接电话。是手术室、产科主任和ICU张主任打来的。
1
10床产妇静静躺在ICU病床上，冰毯水温10度，监测的直肠温度是35摄氏度，主任在给她用亚低温治疗。监护仪面板的生命体征参数一闪一闪，心率35次每分钟,比正常心率低很多，正常心率是60-次每分钟。去甲肾上腺素昨天已经停掉了，换成多巴胺，剂量很小，2毫升每小时，通过精密注射泵缓缓地推进产妇的右锁骨下静脉内。
产妇叫宋李庄，爸爸姓宋，妈妈姓李，生在湖南大山深处的南溪镇。镇子不大，爸爸的心不小。爸爸希望女儿宋李庄能有出息，走出大山，挤进大城市，享受大山外面的花花世界。
今天周一，产妇宋李庄手术后40小时，到下午三点才整整两天。昨天主任吩咐ICU值班医生给宋李庄做了个头部CT，主任想看看宋李庄的脑子坏到什么程度，评估一下她能不能清醒过来。别像去年那个产妇，人救活了，却植物人了。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吸吮一下妈妈的乳汁，更不能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撒撒娇。
宋李庄就是前天主任释医院手术室抢救的那个产妇。
她在剖宫产的时候心跳呼吸停了！
2
老太太从ICU夜班医生阿帅手里接过一百块钱。
主任注意到老太太是用双手捧过去的。老太太眼里噙着泪珠，老太太嘴角一抽一抽，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
这个老人家是宋李庄的婆婆，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瘦削的身材，灰色的衣服裹在身上，隔着衣服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蔓延出来。满脸的皱褶，哀楚的眼神，瞳孔却露出刚毅的光芒。
早晨主任查完房，隔着护士站柜台和宋李庄婆婆谈话。
“你好，请问你是宋李庄的妈妈还是家婆？”，主任明知故问，知道这是产妇宋李庄家婆。在医护早交班的时候，护士就已经汇报过，说宋李庄老公，现在还没有领结婚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应该说是男朋友，回老家贵州筹钱去了，还没有回来。只有婆婆在这里照顾，乡下口音太重，沟通不了。
“婆婆，婆婆”，老人眼神凝重，定定地望住主任。
“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主任知道她儿子回老家贵州筹钱，也知道她医院。宋李庄“老公”一周前就回贵州了，留下老妈妈陪他媳妇儿。
“下午到。坐火车到常平，再从常平过来。”，妈妈言简意赅，不像纯粹的乡下妇女。
“你到东莞多长时间？”。主任很同情这个老人家。这个老妇人比主任大不了几岁。她的智商不比主任低，只是她运气没有主任好。主任在大动乱后赶上好时光，恢复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主任过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天桥”，当了医生，做了主任，有了像模像样的工作，过起了人模人样的生活。
“一个月。”
“第一次到东莞？”
“是”，老太太怯怯地回答。
“儿子回去了，你在这里怎么吃饭？也没法睡觉！”，主任又问，“怎么冲凉？”
估计老太太没听懂“冲凉”是什么意思。
主任问完“怎么冲凉”就有点后悔，他想起了晋惠帝司马衷胡言乱语曰“何不食肉糜”！
老人家抬眼木木地看了主任一下，又垂下眼帘，说：“一天没吃饭了”，主任看到她眼球刹时潮湿起来。
老太一个月前从贵州深山的小村庄，坐一天的公交车到贵阳，舍不得钱坐高铁，花几十块买了张绿皮火车的票，走走停停，又过了一天赶到东莞，伺候儿媳妇生孩子。
她说，火车票是儿子买的，她自己从家里带了三百块，自己吃饭，也给儿媳买早餐。一个月了，前天钱就花完了，昨天一天没吃饭。
昨晚阿帅医生值班，阿帅看到宋李庄心率低到35次每分钟，就给她加异丙肾上腺素静脉泵入。主任早交班的时候给阿帅医生讲了个故事：北极熊正在冬眠，心跳10次每分钟，只是为了降低代谢率熬过寒冷的冬季，你硬生生用药物把它心跳弄到正常次，北极熊会不会惊醒过来不高兴？
阿帅虽然反应慢一点，但他吃斋念佛，心地善良。听到宋李庄婆婆说没钱吃饭，饿着肚子，就从口袋掏出皮夹，抽出两张老毛头大钞。
主任制止了他，说一百块吧。
3
宋李庄29岁，和耿火山在一起5年，为耿火山流产四次，刮宫六次，宫腔黏连做了三次宫腔镜。她7天前怀孕到38周，突然发起烧来，腰疼，寒战。深更半夜怕花钱不敢叫救护车，自己也没有车，熬到第二天天亮，花5块钱搭公交车从横沥镇到市妇幼保健院看病。
妇幼医生把宋李庄收住院。
宋李庄第一次怀孕是她24岁的时候，刚和爸爸妈妈闹矛盾，从湖南南溪镇赌气出走到东莞，在横沥一家电子厂打工，认识了贵州小伙耿火山。耿火山人如其名，长得高大，性格耿直，宋李庄很喜欢，就以身相许。过了一次性生活就受精怀孕，宋李庄父母不同意，宋李庄在怀孕到三个月的时候，含着泪水打掉了腹中胎儿。
第二年春节前她又几个月没来月经。那年冬天她和耿火山在临时租住的四面通风的陋室，着凉感冒，吃了很多感冒药，医生建议打胎，她便做了人工流产刮了宫。
秋后宋李庄再次怀孕，宋李庄和男朋友耿火山憧憬新生命的降临。到妊娠六个月的时候，三维B超照出胎儿先天畸形，左右两个肾脏都是多囊肾。筹钱住院引产，引产后胎膜又残留，到手术室刮了两次宫。
子宫就像一间房子，再好的装修，反反复复折腾，这间房子千疮百孔，破旧不堪。宋李庄的子宫种了三次受精卵，用负压吸引器把子宫内膜像用锐利的金属铲刀一样吸刮了6次。还没等到子宫内膜修复好，再怀孕，再吸刮。宋李庄的子宫腔黏连在一起，不光来月经的时候疼的死去活来，也永远失去了怀孕要小孩的希望。
耿火山很执着，带着宋李庄到妇幼保健院妇科住院，余主任给宋李庄做了宫腔镜，想把她黏连的子宫松解开。余主任说，别再折腾了，这样的子宫怀不了孕，宋李庄很绝望。耿火山仍然很执着，带着宋李庄又到宋医院做了两次宫腔镜。
宋李庄一直拿不出户口本，爸爸妈妈不给。她爸爸妈妈要耿火山二十万彩礼钱，耿火山怎么拿得出二十万的彩礼钱？
没有户口本，领不到结婚证，耿火山和宋李庄就这么非法同居着，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俩就这么非法着。
绝望的宋李庄知道自己意外怀孕的时候，是在一个电闪雷鸣，暴风骤雨的中午。广东的二号台风，台风正劲，耿火山租住的破房子被飓风吹的摇摇摆摆。窗户的缝隙飘进丝丝的雨雾，伴着呜呜咽咽的风声，依偎在耿火山怀抱里的宋李庄突然一阵恶心，一口酸水顺着食道从胃里涌进口腔，又苦又涩，就像他俩这几年过的穷困潦倒的生活。
她是妇幼保健院的忠实粉丝，他俩虽然拮据，耿火山还是花一天时间搭公共汽车从横沥赶到市妇幼产检看病。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B超说胎盘在子宫下段，六个月的时候，B超说完全性前置胎盘，九个月的时候，医生开了核磁共振单，核磁共振说胎盘覆盖住宫颈口，胎盘植入，植入到膀胱壁。
这医院敢接，这样的孕妇在没有剖宫产技术的时候，没有活下来的，这样的孕妇在过去就是一尸两命。感谢西医，感谢伟大的技术！
周六中午，宋李庄又发高烧，烧到39摄氏度，阵发性宫缩，胎心不好，胎儿宫内窘迫。上午十点细菌室电话报告危急值，说宋李庄昨天抽的血，在培养箱里报警了，初步报告可能是大肠埃希氏菌。
宋李庄感染了细菌，大肠埃希氏菌在宋李庄的血液里疯狂生长，一个细菌分裂成两个，两个分裂成四个，四个分裂成十六个。大肠埃希氏菌在宋李庄的体内呈几何级数分裂繁殖，大肠埃希氏菌又不断死亡释放出大量内毒素。宋李庄脓毒血症了，宋李庄败血症，宋李庄血液里的大肠埃希氏菌是从她泌尿系统进入血液的。
她入院诊断其中一项是输尿管结石，右侧肾盂肾炎。
介入科医生给宋李庄从右侧股动脉插进一条导管，这条导管末端有一个气囊，准备在剖宫产的时候把气囊用碘海醇注射液充盈起来，阻断她的腹主动脉，不要让宋李庄在剖宫产的时候因为控制不了的大出血而死亡。
护士用手术平车推着宋李庄进手术室的时候，她面色苍黄，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从额头滚落下来，浸湿了洁白的床单。
4
宋李庄被产科病房护士用手术车送到手术室的时候，她还清醒，虽然觉得好冷好冻，手脚禁不住瑟瑟发抖，全身酸酸软软。
同床共枕了五年，到现在还没有拿到结婚证的老公耿火山，3天前回到贵州老家弄钱。还不知道能不能筹措到，他不在身边，她觉得很孤单，心里戚戚然，有一股怨气发泄不出来。逐渐觉得自己轻飘飘，好像自己的灵魂要努力挣脱自己的肉体。
产科主任刘凤英匆匆跟到手术室，她走的是工作人员通道，从病房直达15楼，节约时间。刘主任在更衣室迅速换好墨绿色的手术衣，边往身上罩无菌衣，边与麻醉师吴炜霞沟通病情：“足孕，住院3天了，以前有肾盂肾炎，在内科住过几次院。今天又发烧39度，上午血培养报阳，血压还好，心跳有点快，次。”
刘凤英主任语速快，动作也麻利，一会儿就把宋李庄高高隆起的腹部消好毒，铺好无菌洞巾。旁边的麻醉助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气管插管插进宋李庄的喉咙里，左侧桡动脉插了一条动脉导管，连续测量宋李庄的动脉血压，右侧颈内静脉也插了一条深静脉导管，这条管子除了快速输血输液，还可以测量中心静脉压力，随时评估病人心脏的前负荷。
宋李庄在刚入院的时候，医生就很重视，很紧张她。不是因为她有多硬的关系，不是因为她经济条件多么优渥，更不是因为她社会地位多么高企，而是医生早就知道她的胎盘正好在子宫下面，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宫颈开口。
她这种情况，胎儿从阴道是绝对生不出来的。更要命的是，宋李庄的胎盘绒毛还穿过子宫前壁，生长到她的膀胱后壁上，就像一颗大树的根须，穿透自家的墙壁又侵入隔壁王老五家的房间，吸收、汲取隔壁王家的营养。
她不走运，她很悲苦。
宋李庄怀了那么多次孕，流了那么多次产，刮了那么多次宫，做了那么多次宫腔镜，她的子宫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耿火山的精子在宋李庄的输卵管和宋李庄的卵子相遇受精，受精卵穿过宋李庄的像上甘岭战役后的弹坑密布、尸横遍野的子宫内膜，兜兜转转，很无奈的选择了宋李庄的子宫下段靠近子宫颈口的地方着床、安家落户。
子宫下段的子宫壁菲薄，像一块贫瘠的土地，胎儿在羊膜囊里缺乏营养，胎儿的胎盘绒毛就代偿性的疯狂生长，一直扎根到靠近子宫前壁的膀胱后壁，把宋李庄的子宫前壁和宋李庄的膀胱后壁紧紧箍在一起。
产妇宋李庄的术前诊断是凶险性前置胎盘、胎盘植入。
凶险性前置胎盘的产妇，医院都不愿意接收，往医院手术分娩。凶险性前置胎盘再加上胎盘绒毛植入到膀胱，医院，即使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是胆战心惊，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大意！
何况这个产妇宋李庄，不仅仅是凶险性前置胎盘，不仅仅是胎盘植入，她还反反复复肾盂肾炎发作，反反复复高烧，更让医生恐惧的是刚刚细菌室血培养报了危急值，确定宋李庄已经有脓毒血症，败血症。她的心率次，全身大汗，手脚冰冷。等一下紧急查个血气看看，如果乳酸也高，那么宋李庄就已经发生感染性休克了，她的凝血功能很快就垮下去了，就衰竭了！她很快就会MODS！
她九死一生！
在产科病房紧急准备手术的时候，护士听胎心就发现宋李庄子宫里的孩子心率开始减慢，宋李庄的在肚子里的孩子宫内窘迫，需要争分夺秒剖宫取胎，否则宋李庄的孩子就胎死宫内，产妇宋李庄的生命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抢救的过来。
“哇”的一声，随着宋李庄的子宫壁被刘主任快速用力钝性分离开，胎儿娩出来，胎儿评分挺好。
刘凤英主任瞟了一眼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悬着的一颗心有了些许的落地。
“刘主任，产妇氧饱和度下降，中心静脉压好高！”，麻醉师语言急促，向手术医生汇报监护参数。
胎儿刚剖出来3分钟，别羊水栓塞！
“血压怎样？”，刘主任问道，如果羊水栓塞，血压会低，会休克，刘主任想。
麻醉师回道：“,over50,还可以。”
“可能是监护仪误差，她不会运气这么背吧！”，刘主任心里嘀咕，也没在意。
教科书说的羊水栓塞会出现憋气、呛咳、呼吸急促、心慌、胸闷、恶心、呕吐，以前的老师还说，有的羊水栓塞产妇会大叫一声，心跳呼吸就停止了。
“心率32，血压没了！”，又不到一分钟，麻醉师扭头一看监护仪，失色惊呼道。
5
“完了，完了！”，手术医生刘凤英主任心里骤然一紧，握在右手的手术刀差点滑落，立马全身皮肤发麻，汗毛直立，一股电流从她的会阴部顺着脊柱“嗖”的一声窜到大脑皮层，膀胱逼尿肌紧缩了一下，尿道括约肌随之一松，几滴尿液浸湿了刘主任的底裤。
直觉告诉刘主任，宋李庄运气太差，这是老天想要她的命，要收走宋李庄到另外一个时空。
产科医生最不愿意碰到的，来势凶猛，不可预料，死亡率极高的羊水栓塞，毫无征兆的发生在了已经苦难深重的产妇宋李庄身上了。
“羊水栓塞”是一个古老的疾病，所有的哺乳动物理论上都会发生羊水栓塞。在分娩过程中，羊膜囊内的羊水通过剥离胎盘的子宫内膜静脉窦进入到母体血循环，迅速发生超级过敏反应。产妇的全身血管，不光是静脉，动脉血管也一样，旋即失去弹性，张力下降，毛细血管床同时开放，血液潴留在循环系统的血管里，回流不到心脏腔室。脑动脉没有血液供应，就出现意识的改变；心脏的冠状血管没有血流，心脏就停止跳动。
刘凤英主任一听到麻醉师惊呼：“心率32，血压没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羊水栓塞。
手术刘主任顾不上湿漉漉的底裤，她只想快点把胎盘从宋李庄的子宫壁上拽拉出来，她知道宋李庄很快就会弥漫性凝血功能障碍大出血。
“现在血压好一点，60over23”,麻醉师吴炜霞向手术医生报告。麻醉师也是个女医生，她只是向手术医生报告血压，其实还有好多生命参数也很重要，只是在手术过程中发生的抢救，医院的规章制度明确要求应该由麻醉师主导。
吴炜霞刚刚往产妇宋李庄的深静脉里快速注射了2毫升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几秒钟就起效果，血压从测量不出来到收缩压60毫米汞柱，心率也从每分钟32次，慢慢上升到次每分钟。
麻醉吴医生推注的去甲肾上腺素是稀释过的，他们习惯把一支去甲肾，一支去甲肾的剂量是2毫克，2毫克的去甲肾加到0.9%生理盐水毫升中。这么算下来，每毫升的生理盐水里含20微克去甲肾上腺素。
去甲肾上腺素半衰期很短，注射后如果不给予维持剂量，不到2分钟，就会失去药物效果。或者维持剂量达不到临床疗效，维持不住病人的血压，也不行。不同的病人，不同的疾病，不同的病程，需求的去甲肾的剂量不同，有时会差的很远，甚至需要不稀释的纯液通过中心静脉用微量泵泵入才勉强维持住最基本的血压。
宋李庄的子宫软绵绵，像一个布袋，一点不收缩。几支“安列克”已经注射到她的子宫肌层，似乎不起作用。胎盘附着的子宫内膜的地方，鲜血“咕噜噜”地涌出来，一会儿就充满了宋李庄的子宫腔。站在手术台左边的手术助手紧紧握住吸引器的吸管，“呼呼啦啦”地吸着宋李庄的宫腔，手术床下的负压吸引储液瓶一会儿就积满了鲜红的血液。
宋李庄的腹壁切口也开始往外不停的渗血，洁白的无菌棉垫湿透了一块又一块。
这是DIC了！
“刘主任，心跳停了！”，麻师再次惊呼。
“棉垫！棉垫！棉垫！”，刘主任一边呼唤着棉垫，一边扯掉覆盖病人宋李庄头部的绿色手术单。刘主任向手术护士要棉垫，是让手术助手先用无菌棉垫把正在出血的还没做完的术野压迫住，等抢救完了再完成下一步的手术。
在手术台上，每一句话都是精华，没有废话。废话会浪费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得。一些手术室里的术语只有同行才听得懂，需要长期的磨合，才能达到默契。
“吭哧吭哧”，刘主任和麻醉师轮流给宋李庄做胸外心脏按压。宋李庄昏迷着，不知道痛苦，不知道恐惧，任由医生一下一下地按压着她的胸骨。突然“喀嚓”，刘主任感觉宋李庄的胸廓弹性松了一松。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麻醉师的额头滴到宋李庄的胸部。麻醉师也不觉得疲劳，麻醉师体内的儿茶酚胺浓度很高。她遇到这么紧急、恐怖的场面，体内的潜能发挥出来，她现在并不觉得累，她只想把心跳停了的宋李庄抢救回来！
手术室墙上的电子挂钟数字闪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李庄的生命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宋李庄的血液还在不断向外流出，她的皮肤逐渐失去血色，口唇逐渐苍白，宋李庄的温度逐渐冷却，宋李庄的瞳孔逐渐散大。
主任用手电筒照射了一下宋李庄的瞳孔，她的瞳孔没有反应。通过宋李庄散大的瞳孔，主任看到她瞳孔深处的地方有一丝亮光，主任觉得宋李庄还不到死的时候，她还有的救！
主任是在宋李庄心跳停了15分钟后赶到手术室的。
6
“她是先呼气末二氧化碳分压突然降低，从32降到7，中心静脉压同时从5厘米水柱不到两分钟就升高到31厘米水柱。那个时候血氧饱和度还好，过了几分钟氧饱和度才下降。”，麻醉师向主任汇报宋李庄的病情。
主任没吱声，他要评估宋李庄的生命体征情况，看看什么最要命，先紧急处理什么。
麻醉台架上的监护仪曲线闪闪烁烁。红色血压波形低平，波形右边的数字一闪一闪，这是在报警，血压59/32毫米汞柱。心率倒是不太快，次每分钟，但QRS波挺宽，不是正常的心电图表现。这样的心电图主任有经验，没几分钟就会室颤。
“去甲肾怎么用？”，主任问麻醉师。
“30滴”，麻醉师回答，回答的够简洁。30滴的意思是每分钟从输液管的墨菲氏滴壶点滴下来的滴数，大约1.5毫升左右液体。
“怎么配的？”，主任追问。
同样的滴速，不同的浓度，单位时间进入病人体内的药物剂量当然不同。ICU医生需要精准的数字，主任也时常叮嘱ICU医生对于ICU病人一定要“滴定治疗”。
“毫升生理盐水加一支去甲肾上腺素”，麻醉师吴医生快速回答。
“不够！”，主任扭头对正在拿着笔等待主任口头医嘱的手术室巡回护士说：“生理盐水42毫升，加去甲肾16毫克”，还没等护士有反应，主任又问：“我们的去甲肾是不是1毫升2毫克？”
医院的管控药物，属于高危药物，是最强的强心药。其实说强心药，是通俗的说法。主任凭感觉就知道这个产妇是分布性休克，不管是严重感染败血症，还是羊水栓塞，都是血管张力下降。去甲肾药理作用是强有力的阿尔法受体激动剂，能迅速有效地收缩扩张的血管，使回心血量增加。心脏的每搏搏出量增多，血压就会升上去，休克就可能改善。
宋李庄在剖宫前已经出现感染，血培养有细菌生长，脓毒血症，但刚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是休克的代偿期。剖宫过程中又突然出现羊水栓塞，羊水进入血液。羊水污浊不干净，羊水进入宋李庄的血液，产生大量IgG，诱导超级过敏反应。血管突然失去弹性，毛细血管也突然开放，没有血液回流到心脏，宋李庄就心跳呼吸停止。
主任对手术室巡回护士下达口头医嘱，42毫升生理盐水加8毫升16毫克去甲肾，是主任的常规配制方法。宋李庄50多公斤重，50乘以0.3是15，凑个整数就是16毫克。16毫克是8支去甲肾，一支一毫升，和42毫升生理盐水凑足50毫升。这个浓度的去甲肾，如果用注射泵每小时泵入1毫升，计算下来，进入宋李庄血管内的去甲肾大约是0.1微克每公斤体重每分钟。
“快速泵入0.3毫升，然后每小时10毫升。”，主任吩咐道。护士麻利，很快配好药物，卡进德国贝朗微量注射泵。
麻醉机“噗嗤噗嗤”地向宋李庄的肺里吹气，麻醉机的气是%的纯氧，宋李庄的胸廓起起伏伏，她的嘴唇开始红润。
产科刘凤英主任已经不再给宋李庄做胸外心脏按压了，宋李庄的心跳开始跳动。刘主任换了无菌手术衣，更换了无菌手套，掀开覆盖在宋李庄腹部手术切口和子宫腔内的无菌纱垫。洁白的纱垫已经被宋李庄的鲜血浸透染红，刘主任用力攥了一下，血液“哗啦哗啦”地沿着刘主任的指缝流到手术室地板上的红色塑料桶里。
“主任，她子宫不收缩，血液不凝，对安列克也不敏感。”，刘凤英主任看了看主任。她不说怎么办，她明明知道怎么办，她就是不说。
她的意思是要做子宫次全切。
产科刘主任知道产妇宋李庄这种情况已经严重DIC，子宫又经过胎盘植入的糟蹋，再加上刚才发生的羊水栓塞，宋李庄的子宫留在宋李庄的肚子里，最后就会子宫大出血，宋李庄血尽而亡！
但刘主任更知道一个子宫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她想保一保宋李庄的子宫，但情势又不允许。
主任听手术刘凤英主任说了半截话，也知道刘主任的意思。他也在思慎、斟酌。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何才能让这个已然不幸的产妇宋李庄利益最大化。
每小时10毫升的浓浓的去甲肾缓缓注射进宋李庄的颈内静脉内，顺着她的上腔静脉涌进右心房，又从右心房到右心室，从右心室随着心脏的收缩泵入到肺动脉。在肺毛细血管，与从肺泡进来的氧气汇合，回到左心，然后到体循环，分布到全身血管，再灌注到身体的毛细血管，弥漫进每一个细胞。
去甲肾上腺素开始在宋李庄的全身起作用。
几分钟后，主任瞄了一眼监护仪。动脉测压的红色曲线波形好看了许多，波峰也慢慢高大起来，血压数字挺好，到了/70mmHg。血压数字上边的蓝色数字也从85%上升到%，这个数字是氧饱和度。
“把去甲肾减到8毫升吧”，主任不想自己动手，吩咐麻醉师。
宋李庄的血压逐渐稳定，血氧饱和度逐渐好转，心电曲线也逐渐恢复到正常，但她的血还在不断渗出。
子宫内膜的血窦的血不是渗出，是流出来的，宋李庄的凝血因子都被消耗完了。子宫切口和腹壁切口的渗血电凝也凝不了，用手术丝线缝扎也缝扎不住。
“叮铃铃，叮铃铃”，手术室电话响起。手术室电话是免提的，按下通话键，检验科报危急值，说宋李庄的纤维蛋白原0.1克每升。
主任心里清楚，宋李庄的子宫保不住了。宋李庄的胎儿已经剖宫分娩出来，宋李庄的羊水栓塞、心跳呼吸骤停也初战告捷，主任有信心能把宋李庄抢救过来。宋李庄估计能活，宋李庄的女儿估计能活，母女两个估计能最终平安。只要能活得过来，宋李庄的子宫不要就不要吧，主任心想。
“切吧！”，主任说。
7
切除了子宫的宋李庄，阴道还在往外汩汩地流淌血水，腹壁手术切口也在渗血。
周六下午五点半，做完手术的宋李庄带着呼吸机被送到ICU，从深静脉泵进去的去甲肾上腺素已经减到0.3微克每公斤体重每分钟。主任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宋李庄的瞳孔仍然散大着，但是散大的瞳孔不动声色的微微收缩了一下。
主任心中有数，知道她能活得过来。主任在手术室里已经仔细研究过宋李庄的手术麻醉系统记录。
手医院前几年为了三甲复评和JCI，信息化改造，花了重金，重新按装了一套当时最先进的手术麻醉信息化系统。这套系统能把麻醉机所有参数，以及和连接病人的所有检测都数字化，然后引入到中央机，中央机实时记录储存并在监护面板显示出来。
“把刚才心跳骤停前后的数字调出来。”，主任对麻醉师王主任说。王主任是麻醉科主任，医院。每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抢救，医院都会把相关医院。
孕产妇的死亡是件大事情，医院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上周二的科室行政查房，院长还很自豪的宣布，我们全市的孕产妇死亡率年下降到十万分之六不到。主任听院长这样讲，心想：哇塞，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数字，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可以和上海这个NB城市媲美。
东莞近千万人口，八成是外来打工的，经济能力哪能和国际都会大上海比！腰包医院产检，不定期产检，往往酿成病入膏肓才就医。所以，主任自从调到妇幼保健院重症医学科，抢救的危重孕产妇基本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媳妇。
宋李庄也是。
麻醉王主任从电脑里调出宋李庄在心跳停止那一刻前后的监护参数，主任把时间调整到每分钟记录一次的页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按压的？”，主任没回头，问麻醉王主任。他眼睛盯着监护电脑屏幕，仔细研判着每一个参数，一分钟一分钟的往后看。
“看到呼气末二氧化碳下降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一会儿中心静脉压突然高了，那时还没反应过来。不到两分钟，看到有创血压掉了，心率降下来，就立刻心脏按压了。”，没等麻醉王主任回答，旁边的麻醉师吴纬霞医生抢先答道。她知道抢救宋李庄的时候，她主任还没到手术室，他还不了解当时情况。
“知道了。按压了十几分钟？”，主任自言自语问吴医生，吴医生点点头。
在ICU安顿好宋李庄，把插在宋李庄肺里的呼吸机管道从便携式呼吸机更换到PB呼吸机。呼吸机的参数不高，PEEP5个厘米水柱，吸氧浓度稍高一点，50%。主任吩咐ICU值班医生，两个小时后可以把吸氧浓度调到45%。
“计划亚低温72小时，明天下午带着呼吸机做头颅CT，另外顺便把胸部和腹部盆腔一起做了。”，主任交待ICU值班医生阿帅。
主任虽然觉得宋李庄能活得下来，但脑子的情况还是要评估一下，她在心跳停止的时候，脑子缺血缺氧。明天下午就是心肺复苏后24小时，如果明天宋李庄的脑子不是很肿胀，脱水剂可以往下调整。不要脱水过度，更影响血压。
周六的傍晚，ICU主任办公室的窗外车水马龙。路灯开始闪烁，红男绿女三三两两去赴会。夜晚的故事肯定很精彩，特别是在昏暗的清吧里小酌一杯后，一丝红晕涌上脸颊，痴迷销魂的一刻在呼唤着躁动不安的灵魂。
主任要牺牲今晚的春宵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他的心跳稍微缓慢了一点。打开德隆咖啡机，他要磨一杯浓咖啡，不加糖，就那么苦苦酸酸的味道。
调到妇幼保健院后，主任习惯了咖啡，即使晚上喝，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胴体是个好东西，适当的雌激素浸润，可以镇静催眠，比酒石酸唑吡坦有效，主任有体会，经常这样想。
办公室很小，很逼仄。天花板上的灯管闪着幽幽的光。主任打开办公桌台面上的台灯，台灯是阿帅医生自己花钱买来送给主任的。
呼吸心跳停止前后半个小时所有的参数已经打印出来。主任坐在主任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戴上老花镜，又仔细研究起来。
在手术室抢救宋李庄的时候，有一个问题主任搞不明白。为什么宋李庄是先呼气末二氧化碳分压突然下降，不到一分钟，她的中心静脉压突然升高？这个时候氧饱和度还可以，能达到95%，血氧饱和度是慢慢降低，并且降低后就很难升上去。
羊水栓塞产妇的肺血管痉挛，是教科书上讲的。经典的羊水栓塞抢救原则，也是解除肺动脉痉挛，降低肺动脉高压。但是主任一直怀疑，为什么羊水进入产妇血液后，对体循环的血管是松弛扩张的，而对肺循环却是紧张痉挛的？他以前也查找过很多文献，到现在也没发现一个实验能做成这样的肺血管痉挛而体循环血管同时失张力的动物模型。
手麻系统客观准确的记录了产妇宋李庄的所有能探测到的即时生命参数，感谢伟大的科技，老中医是做不到的！
宋李庄的肺血管痉挛是片刻的，或许还没来得及使用罂粟碱，她的肺循环就开放了，主任思慎。
“主任，10床抽搐！”，阿帅医生跑进主任办公室，急促的向主任汇报。
8
耿火山医院ICU的。
他离开他老婆宋李庄已经一个多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耿火山和宋李庄在梦中生离死别，差一点阴阳相隔。宋李庄差一点就变成一把骨灰，耿火山从贵州匆匆赶回来看到的是宋李庄的黑白照片。
医院的管理干部会议，返回科室已是快下班的时间。主任不放心宋李庄，宋李庄在ICU已经抢救了整整三天。上周六下午手术过程中心跳呼吸停止开始抢救，过了星期天，又过了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二，刚刚72个小时。
阿帅医生那天急匆匆跑到主任办公室向主任报告说宋李庄抽搐，等主任到10床看宋李庄的时候，她已经不抽了。主任问了一下管床护士小环环，小环环说宋李庄不是四肢屈曲抽动，也不是双上肢过伸强直抽搐，是骨骼肌颤动。主任知道，这不是因为缺血缺氧性脑病导致的大脑皮层兴奋，锥体细胞异常放电导致的四肢抽搐。
“不紧张，没事儿，加大咪唑安定泵入速度。再配一组冬眠合剂，氯丙嗪50毫克，异丙嗪50毫克，哌替啶毫克，加到50毫升5%葡萄糖，负荷10毫升后，每小时2毫升持续微量推注。”，主任吩咐值班阿帅医生去下临时医嘱，护士小环环照着医嘱配药去了。
电动病床上铺着一张冰毯，冰毯上睡着宋李庄。冰毯连着降温机，降温机的温度被护士调到6摄氏度。主任这是在给宋李庄亚低温，亚低温能降低宋李庄的体温，她的体内温度降下来，宋李庄的脑部温度也会降下来。宋李庄的体温降低，基础代谢率会下降，她的大脑细胞会安静一些，保护宋李庄的因心跳停止跳动而被损害的脑细胞。
冰毯太冰太冷，宋李庄躺在上面，冻得瑟瑟发抖。发抖也会消耗能量，产生热量，主任要想办法让宋李庄既降温又不寒颤。
“把水温向上调到10度，如果还肌颤，就用苯磺顺阿曲库铵肌松。”，主任看了一眼呼吸机，又瞄了一眼监护仪。主任坚信宋李庄不但能活过来，而且应该会活得挺好，起码不会太傻，生活可以自理。她刚出生的女儿还医院旁边租的房子里等着妈妈宋李庄痊愈哺乳呢。
女儿从妈妈宋李庄子宫里取出来后在新生儿科住了3天，被耿火山妈妈接出来在出租房里喝奶粉。
“庄庄，庄庄，阿庄。”，宋李庄老公耿火山在宋李庄床边轻声呼唤着宋李庄。主任在下午开会的时候，值班医生就汇报主任，说宋李庄老公刚从贵州回来，筹了三万块钱，准备交到住院处。
主任说先别交，另外把宋李庄的镇静剂停一停。估计开完会，镇静剂在宋李庄的体内也代谢完了，主任要评估宋李庄的脑功能。
随着耿火山的呼唤，宋李庄挣扎了一下。眼睑没动，但有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慢慢滚落。
耿火山很激动：“她醒了，她醒了！”，耿火山双手紧紧攥住她老婆宋李庄的左手，恐怕宋李庄再昏迷过去。
主任站在病床的右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主任一点都不惊讶，都在主任的预料之中。主任还不很确定的是宋李庄脑子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她的身体的各个器官，除了大脑，主任评估，都会恢复到正常状态，希望脑功能也能不留后遗症。
“回去筹了多少钱？”，主任问耿火山。
“三万。”，耿火山回道。
“怎么筹的？”，主任问。
“贷款，抵押了房子。”，耿火山脸上露出了笑意。他抗压能力真强，还能笑的出来，“比我强”，主任心想，主任挺佩服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
“利息高不？”，主任担心他连利息都还不起。听产科医生讲，宋李庄两口子为了生孩子，医院，看了很多医生。杂七杂八加起来，已经花了三万多块钱，大部分是借的。
“不高，一个季度两千七。”他倒挺乐观，看不出愁容。
“如果还不上呢？”，主任听说如果贷款还不上，银行会没收抵押物。到时候真的没收了，就没有家了！主任恻隐，想帮帮他。
“贷了两年，还不上就没收房子”，耿火山顿了顿，又说：“没收就没收吧，只要人活着就好！”。
第二天早会，主任说：“护长，你帮10床宋李庄弄个众筹，看看能筹到多少。”
主任对众筹没信心。这几年众筹骗人的太多，透支了好人的善心。这个社会的底线一降再降，何时重建互信，何时道德回归？主任也想通过宋李庄的众筹，试探一下社会的温度。
9
宋李庄是两周前的星期六下午羊水栓塞心跳骤停心肺复苏后转到十二楼ICU的。今天周一，她在ICU10床躺了半个月。
夜班护士梓玲早交班：“床，姓名：宋李庄，住院号：，年龄：29岁，诊断：1.羊水栓塞，2.脓毒血症，脓毒性休克，3.呼吸心跳骤停，4.心肺复苏术后，5.缺血缺氧性脑病，6弥漫性血管内凝血，7.产后出血，8.子宫收缩乏力，9.中央型前置胎盘伴出血，10.胎盘植入，11.子宫次全切除后，12.输尿管结石，肾盂肾炎，13.胎盘粘连，14.糖尿病合并妊娠，15.横位，16.脐带绕颈，17.孕6产1孕38+周LSA单活婴剖宫后。”
昨晚梓玲护士一夜未合眼：“患者术后第15天，可在搀扶下自行去洗手间。”，梓玲手捧交班本，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瞌睡，继续念道：“已交住院费两千，欠费十万零五百六十六”。
宋李庄用了8天的呼吸机，主任一直想把她的气管切开。这几天危重病人好多，护士太忙太累。主任担心护理不到位容易非计划性脱管或者气管导管被痰栓堵住，宋李庄就死翘翘，前功尽弃，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医疗事故。
ICU人手少，姑娘又年轻，经验不是很老到，万一出差错，医院要追究责任。主任想，还是把宋李庄的气道开放方式从气管插管改成气管切开，护士护理起来也方便，减少很多护理压力。
最终还是没有切，主任提心吊胆，拔苗助长地降低她的呼吸机参数，她的ARDS呼吸衰竭好转的很快。
拔出气管插管的当天，宋李庄就可以嘶哑着嗓子“啊啊啊”地叫，脑子不是很灵光，迷迷糊糊。第二天清醒一些，不敢睁眼，说一睁开眼就看到有一条蛇在她身边扭来扭去，有几只水蛭在她身上爬着，她对她老公耿火山说她害怕。
主任安慰耿火山说，宋李庄死过一次，她的魂魄还没有完全附体，她的魂儿离她的身体还有一米的距离。再过一周，她老婆的灵魂就可以完全回到宋李庄的身体内，和她身体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耿火山相信主任。自从耿火山见到主任的第一眼，就觉得主任值得信任，主任说的什么话都很准。
深圳有个朋友通过主任在
